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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兰亭序》文字小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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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 2022年04月25日 来源:

  韩若秦

  《兰亭序》法帖中的一些字在传统文本里被人为“纠正”,如“悟言”被纠正为“晤言”,“怏然自足”被纠正为“快然自足”,“所之既惓”被纠正为“所之既倦”,“俛仰之间”被纠正为“俯仰之间”。这些被“纠正”的文字,有些是因为通假,如“悟言”(《文选·谢惠连<泛湖归出楼中翫月>诗》曰:“悟言不知罢,从夕至清朝。”李善注:“《毛诗》:‘彼美淑姬,可与晤言。’郑玄曰:‘晤,对也。’悟与晤同。”)有些是属于笔误。如“怏然自足”历来被认为是“快然自足”之误。(周汝昌先生曾指出,此“怏然”可能即通常可见的“盎然”,古人都喜书写异体字,也包括“通借字”,怏、盎相通互借。且《兰亭序》中所有误笔均被王羲之一一涂改,若“怏然自足”系笔误,也应当被涂改纠正。)以上两处“纠正”且不足为意,因为它们对文本的理解并不产生影响,然而对“所之既惓”的“纠正”,却会对全文的理解产生重大的影响,不可不注意。

  现将“夫人之相与”至“岂不痛哉!”一段传统的翻译抄录于下:

  人们彼此亲近交往,很快便度过了一生。有的人喜欢反躬内省,满足于一室之内的晤谈;有的人则寄托于外物,生活狂放不羁。虽然他们或内或外的取舍千差万别,好静好动的性格各不相同,但当他们遇到可喜的事情,得意于一时,感到欣然自足时,竟然都会忘记衰老即将到来。等到对已获取的东西产生厌倦,情事变迁,又不免会引发无限的感慨。以往所得到的欢欣,很快就成为历史的陈迹,人们对此尚且不能不为之感念伤怀,更何况人的一生长短取决于造化,而终究要归结于穷尽呢!古人说:“死生是件大事。”这怎么能不让人痛心啊!

  以上翻译是建立在将“惓”字理解为“倦”字的基础上的,周汝昌先生就曾质疑道:若云本来“暂”得犹然以为自足,岂能久而反“倦”乎?若既已“倦”,置之舍之而已,复何用其感慨——此“感慨”就成了“悔愧”了,这与下文之批驳“齐彭殇”“一死生”又如何联接得上呢?

  本人认为,孔子形容自己对所乐之事物“发愤忘食,乐以忘忧,不知老之将至”,王羲之是用“不知老之将至”来表达人们对自己所乐之事物终生不渝的喜爱。如王羲之爱好书法,这样的喜好怎么会“所之既倦,情随事迁”呢?王羲之爱好山水,也绝不会感到厌倦。且既然是自己“所之既倦,情随事迁”导致“向之所欣,俯仰之间,已为陈迹”,又有何“不能不以之兴怀”呢?该段结束于“死生亦大矣”的感慨,分明是在感叹人生苦短,而“快”海无涯,是对自己所乐之事物的依依不舍,而不是对自己三心二意、得陇望蜀的悔愧。如此看来,传统的翻译颇为龃龉,且不合情理。

  惓者,即“拳拳”之义,亦即“眷”也。这与“倦”正相反。本人认为,惓者,惓恋也,即“发愤忘食,乐以忘忧,不知老之将至”者也。

  问题不仅仅在“惓”字上,还有对“情”字的理解上。“情随事迁”中的“情”历来被解释为“情绪”或“对原本所乐之事物的感情”,因此“情随事迁”被解释为“情绪随着事物和环境的变迁而改变”。本人认为,非也。“情随事迁”中的“情”,应作“情性”解,即《荀子·性恶》中“故顺情性则不辞让矣,辞让则悖於情性矣”中的“情性”。情性者,本性也。人的本性是难以改变的,尤其难以自己主动改变。如王羲之《与谢万书》曰:“古之辞世者,或被发佯狂,或污身秽迹,可谓艰矣。今仆坐而获免,遂其宿心,其为庆幸,岂非天赐!违天不祥。”王羲之的“宿心”,即其“本性”,是希望能享受平静的生活,这样的生活若上天赐予,自己绝不违背天意,自然也永不厌倦。“及其所之既惓,情随事迁,感慨系之矣。”是说自己对所乐之事物达到“发愤忘食,乐以忘忧,不知老之将至”的境界,但自己的这份本性却不得不迁就于凡尘俗事(指被迫为官),因此产生无限感慨。至此,“向之所欣,俯仰之间,已为陈迹”由传统翻译中的主动变为了不可抗的被动,由此产生的感慨不是矫揉造作的悔愧,而是无可奈何的悲痛。王羲之说“每览昔人兴感之由,若合一契”,昔人因身不由己而悲多矣,可一契之,昔人因三心二意而悔,有什么可一契的呢?

  上述观点多有得于周汝昌先生的《<兰亭序>之谜》,在此特为感谢。另才疏学浅,欢迎批评指正。

  (作者单位:苍南县人民检察院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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